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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伤痕:太原的日军殖民印迹

2016-07-06 张珉 太原道



193711 8日,太原沦陷,日寇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殖民统治。八年的时间,对于一座拥有2500年历史的古城而言不过是短短一瞬,但也足以留下一些长久的印迹。这些带有殖民色彩的印迹,有的被人刻意抹去,例如文瀛湖畔的去思碑;有的随着城市的发展而烟消云散,例如杏花岭体育场、汾河洋灰桥;有的依然如故,例如《山西胜利日》一文中的原日军军部大楼;还有一些,早已被人淡忘,伴随着雨打风吹而日趋破败,例如日军军官宿舍、日军兵营、战俘营、慰安所、日本殖民企业等等。专家学者们说,这些建筑是日军侵华的罪证,在我看来,它们更象是历史留给这座城市的伤痕,让我们永远铭记曾经的屈辱和伤痛。


█ 原日军军部大楼现为山西省军区军史馆


█ 1945年9月13日,阎锡山参加第二战区受降仪式时在原日军军部大楼前留影

 

日军占领太原期间,驻守太原的是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所属部队,他们在兴建军部大楼的同时,还在首义门外修建了兵营,俗称南门外营盘或并州路营盘。近代的太原,城内和周边共有后小河、岗上、享堂、小东门、大营盘、二营盘、三营盘等十余处兵营,但目前唯一保留实物的,只有这一座。六十余年之后,我们还能看到一栋军官宿舍、两排四栋家属宿舍和二排十七栋士兵宿舍。


日军军官宿舍、日军兵营旧址卫星地图

 

一个初冬的早晨,我又来到了这个曾经无数次经过的地方,追寻的目光随着冬日暖阳投射到马路对面那座极不起眼的建筑上,在身旁一座崭新的百米大厦的压抑之下,它显得破败而颓老,明艳的阳光更映照出它满面的风尘。并州路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如果不是临街的房间都被商户租用,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留意到它的存在,更不会知道这里当年曾是侵华日军的军官宿舍。

 

原日军军官宿舍坐落于并州北路与青年东街丁字口的西北角,楼不高,只有两层,砖木结构,头顶着现在已经不多见的坡形屋顶,整个建筑面西背东呈山字形,临并州北路一侧面宽19间,临青年东街一侧面宽9间,“山”字的中间那一竖只有一层,原为澡堂。日军在同一时期建造的山西派遣军军部大楼,无论外观还是内部结构,它的豪华气派都超越了我对那个战乱年代的想象力,带着在军部大楼留下的深刻印象,我开始寻找军官宿舍的入口。沿着青年东街绕到大楼背后,走进狭窄的巷道,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屋顶和房檐已经部分坍塌,大多数窗户支离破碎,通道两边堆满了杂物和垃圾。进入楼道,漆黑一片,空无一人,使人联想起《黑楼孤魂》里的场景。借助微弱的手机灯光,在惊悚之间沿着楼梯上到二层,谢天谢地,几扇窗户透进了一些光亮,使我能够看清二层的全貌。二层的格局类似于单面筒子楼,屋顶坍塌出几个透亮的窟窿,掉落的砖瓦、木片堆满了狭窄的楼道,使人无处驻足。站在大楼内部观察,感觉这座建筑更象是袖珍的缩微景观,楼梯低矮而局促,宽度仅容一人通行,如果两人迎面相遇,只能相互侧身谦让。更让人惊讶的是,宿舍房门的高度大都不足一米七,虽然高于当时日军士兵的平均身高,但是,仍然会有相当一部分官兵需要低头才能进入房间,可以想象,头部撞伤将是他们非战斗负伤的重要原因之一。很难理解日军军官宿舍为什么设计建造得如此袖珍和节俭,这一切与司令部大楼的豪华阔绰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 并州北路原日军军官宿舍旧址,拍摄于2009年


█ 从南侧楼房上俯视原日军军官宿舍


破旧的原日军军官宿舍与它身后的摩天大楼

 

离开军官宿舍,沿青年东街继续前行,可以看到昔日的日军兵营和日军家属宿舍以一字长蛇阵整齐地排列在马路南侧。这些宿舍从布局到外形都整齐划一,清一色的平房,人字顶,高耸的落地烟囱是它们的显著特征。这些宿舍面积都不大,每间十余平米,临街的一排大多成为门面房,以小饭店和小手工作坊为主。据说,有的宿舍尚存木制地板,但我没有找到。

 

值得一提的是,1945年日本投降之后,日本人并没有离开这座兵营,这里又成为一支“残留”日军的驻地,他们的番号是陆军暂编第10总队第4团。1949420日,解放军在扫除太原外围据点的战斗中攻取了并州路兵营,一批日籍官兵就是在这里被俘的。


█ 青年东街日军兵营旧址


高耸的落地烟囱是日军兵营的显著特征

 

2013年的太原城建大潮中,并州路将改建为城市快速路,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原日军军官宿舍的命运,文保志愿志崞县李老头曾为此奔走呼号,但却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被拆除。

 

相对于日军兵营旧址的默默无闻,名为“太原工程队”的原日军战俘营近年来得到了来自媒体、民间以及官方的普遍关注。

 

1941年,日本侵略军在太原市小东门街北巷原晋绥军炮兵第26团驻地设立战俘营,关押中央军、晋绥军、八路军战俘。战俘营为三进大院,前院驻扎日军看守人员,中院驻扎一个中队的伪军,后院排列着十余栋营房,每栋营房可以容纳近百人,用于关押战俘。太原工程队里的战俘常进常出,平均保持1400人的数量。据幸存者刘侵霄、王丕绪、董汉章等人回忆,由于居住和饮食条件恶劣,疾病流行,同时还要承担劳役,战俘营几乎每天都有人病死,有时候一天就多达数十人。


太原工程队旧址卫星地图


█ 幸存战俘王丕绪绘制的太原工程队平面示意图


日本方面显然也注意到了对于虐俘的控诉,在一家日本网站关于太原工程队的记述中,一方面承认发生过违反国际法的行为,另一方面又做了大量的自我辩解,但是,这篇文章却回避了一个最重要的事实,那就是赛马场大屠杀事件。1942726日和8月初,在太原市小东门外的赛马场,日军分两批对新兵进行惨无人道的“试胆教育”,也就是以太原工程队的战俘为活靶进行刺杀训练。在这两次大屠杀中,共有340余人遇害,其中包括50余名抗日军政大学分校的女学员。建国后曾担任云南省蒙自地委书记、民政厅厅长的赵培宪,是这场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他侥幸挣脱绳索逃回解放区后,日军践踏国际法准则的暴行得以揭露。19566月,参与赛马场大屠杀的双料战犯住冈义一在太原接受了审判,他当时的身份是检阅辅佐官和新兵教官。在此之前,住冈义一曾被带往赛马场指认现场,然而,当年的埋尸地点已经盖起了一座三层大楼,为了获得屠杀证据,维护程序正义,这座刚刚落成的当时还不多见的楼房被拆除,重见天日的死难者尸骨成为直接的罪证。


█ 日本网站刊登的太原工程队图片


见证小东门屠杀战俘事件的敦化南路60号大院内的赛马场观马亭

 

走入山西机器制造公司后院,两排旧式砖瓦房默然矗立,环绕库房的大树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庇护在树荫下的几座建筑却已是日薄西山,苍老不堪,库房一侧的屋檐已经出现坍塌,屋顶上落满了枯枝败叶。走入库房,阴森而压抑,抬头可以看见现代建筑少见的木质梁架,屋顶的天窗虽然能够投射进来一些光线,但白天仍然需要灯光照明。六十多年前,那些在抗日战场上被俘的官兵们,就是在这里拖着疲惫的身躯,躺在阴冷的地铺上,仰望着穿透天窗的一线光明,活下去,顽强的活下去,成为他们此刻最大的希冀。


█ 修缮前的太原工程队旧址,本组图片由刘凤林拍摄


█ 战俘营房


█ 坍塌的屋顶

 

从后人的回忆来看,有很多战俘以各种途径成功离开了太原工程队。八军路序列的战俘买通了翻译等为日军工作的华人,在战俘自治以及生活方面取得了一定的管理权并得到诸多便利。比如,他们将八路军序列的战俘尽量都安排到较为轻松的岗位,通过报病就医等途径使一部分战俘被释放重返根据地。有一次日军准备运送上千战俘前往东北煤矿,他们事先得到消息之后紧急动作,最终被运往东北的基本都是中央军、晋绥军战俘。


█ 营房内的木结构梁架和天窗


█ 阴森的战俘营房

 

日本投降后,太原工程队旧址先后成为晋绥军的马圈和山西机器制造公司的辅料仓库,虽然目前残存的部分只是当年几分之一,但对于这种材质和用途的建筑而言,能够保留并使用到今天,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当年日军在石家庄、济南、北平、塘沽等地设立的战俘营大多已经不复存在,济南保护的战俘营旧址,只剩下一座办公楼,石家庄的战俘营已被夷为平地,只好在旧址上重建了一个主题公园,太原工程队旧址,成为现存规模最大的侵华日军战俘营。


█ 战俘营房内部


█ 一度成为山西机器制造公司的辅料仓库

 

近年来,几近湮没的太原工程队逐渐走进了人们的视线。2005年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之际,中央电视台和江苏电视台曾派记者来到太原,前往太原工程队旧址和赛马场观马亭进行拍摄,并采访了张开明、王丕绪、肖平、赵子清等幸存战俘。此外,做为“日中友好协会京都府联合会”的会员,曾在太原工程队服役的原日军看守高桥幸喜、桐佃米藏,前几年也曾专程返回故地谢罪。2015年,太原工程队旧址得到修缮保护。

 

在诸多沦陷的城市里,并非都设有战俘营,但慰安所却是必不可少的,太原也不例外。当年,为数众多的慰安所散布于旧城街、察院后、校尉营等各处,慰安妇主要都来自于日本和朝鲜,通常只向日本人开放,市民习惯上称之为“料理馆”。据山西省档案馆的资料显示,直到日本投降两年之后的1947年,一支主要由日籍官兵组成的部队仍在旧城街四道巷开设有慰安所,这可能是日本人在中国的最后一所慰安所。如今,太原可以确定的几个慰安所旧址都已消失,唯有西山白家庄矿区仍保留着一处。

 

沿着白家庄路西行,从白家庄矿2号井南拐,曾经做过慰安所的两处四合院就隐藏在小巷深处。和矿区大多数的旧住宅一样,这两个四合院显得极为简陋,在青砖和土坯砌成的院子里,拥挤着20余间平房。进入大门,左侧的两个房间,当年一间是发放牌号的工作室,一间是管理人员的宿舍。其余的房间,每间不过9平米大小,曾经就是那些柔弱女子们出卖青春与尊严的地方。这些已经不具备任何经济和艺术价值的建筑,正是日军慰安妇制度在太原的真实体现。有消息说,万柏林区正在考虑保护开发这处慰安所旧址和它附近的日伪时期殖民建筑群,发掘它们背后的文物价值和历史价值。


█ 白家庄矿慰安所旧址大门


█ 原白家庄慰安所内的房屋,现在二十余间

 

需要说明的是,白家庄矿慰安所的服务对象并不是通常印象中的日军官兵,而主要是煤矿的日籍工作人员。日伪时期,日本侵略者侵占控制了太原的厂矿,开办了大量的殖民企业,白家庄矿和兰村太原造纸厂保留至今的日式建筑群,就是当年侵略者掠夺山西资源的罪证。因为时间和精力的原因,一直没有时间去实地探访这两处日式建筑群,在此借用省文物局的新闻通报进行转述。

 

日军侵占太原后,在白家庄开建1号井掠夺煤炭资源,并向矿区派遣大批军、警、宪,修筑碉堡、岗楼对煤矿和矿工进行监管。目前,在白家庄路南北两侧约2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除了慰安所,日伪时期的建筑还有军官住所、办公场所、矿工生活区、把头住所、变电所、碉堡等等。


█ 白家庄矿日军办公场所旧址,本组图片来源于山西省文物局网站


█ 白家庄矿日军军官住所旧址


█ 日伪时期兴建的白家庄矿矿工生活区

 

日伪时期,日军将西北实业公在1934年兴建的西北制纸厂更名为“军管理山西第二十四厂”,又名兰村纸厂,由王子制纸株式会社进行经营,当年的兰村纸厂碑、办公场所、管理人员住所至今犹存。兰村纸厂碑为青石质,圆首,通高约1米,碑阳刻“昭和十五年(1939年)九月二十日建之”,落款是“兰村纸厂”,碑阴为“圣贤院义山龙雄居口”。日籍管理人员办公场所旧址,平面呈不规则长方形,屋顶为四坡顶接三坡顶形式,内部日式装修如木隔扇、壁柜、顶棚保存完好。日籍管理人员住所旧址,位于办公场所北侧,坐北朝南,硬山顶,砖木结构,房屋北墙设圆拱形窗,南侧房屋前建有厨房,外置落地烟囱,部分房屋内还保存着木制推拉门、壁柜、榻榻米等日式装修。


█ 兰村纸厂碑


█ 日伪时期的兰村纸厂办公场所


█ 日伪时期的兰村纸厂管理人员住所

 

日军在殖民过程中也修建了一些公共建筑。太原第一条现代化的马路就是那个时期修建的,它就是现在五一路的前身。在10号的二层小楼,就是,这座1943年投入使用的建筑是一所邮局,平面为“凹”字形,后来成为五一路邮局。


在全国第三次文物普查工作中,日军兵营、白家庄矿日伪建筑群、兰村纸厂日伪建筑群都已进入普查范围,无论这些遗址最终能否成为文物,它们都忠实的承载着一段历史,记录着我们曾经的屈辱,每当看到这些无言的建筑,心情总为变得复杂起来,因为,它们都是这座城市难以抚平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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